封面题图｜李东生

文｜风马牛 （微信公众号：冯仑风马牛）

作为中国改革开放后崛起的第一代优秀民营企业家， 37 年来，李东生一手将 TCL 这家原本不知名的地方小企业打造为全球知名的消费电子集团。然而叱咤商场、独领风骚背后满载惊心动魄与险象环生。李东生曾一度从「全球最具影响力商界领袖」跌落到「中国上市公司最差老板」，然后再绝地重生。如此经历，不论是对于一名企业家，还是对于一家立足中国制造的企业，都极不平凡，以至于李东生把自己和 TCL 的国际化境遇比作「鹰的重生」。

李东生的夫人魏雪曾评价，「李东生看起来平静，但内心力量充沛。再大的压力，他都能咬牙忍着。真是曾国藩那句话：打掉牙和血吞。他曾经说，我是做工业的，不比你们文化人，自由浪漫。做工业就要扎扎实实，抬头看天，低头赶路。但工业做好了，社会的底子才能扎实。」

关于成功的心得，李东生说：我认为一个人要想成功，首先要有理想和追求。理想能给你带来工作的动力和乐趣，使生活充实和更有意义。但是每个阶段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必须切合实际，几经努力可以达到，不好高鹜远。其次，做企业是一个享受的过程，不能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想法。企业家能够几十年坚持下来，一定要能够享受做企业的这种快乐。肯定有挑战、有困难、有彷徨、也有痛苦，但更多的时候是每一次成功给你带来的喜悦。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一定要咬紧牙关，挺住。最困难的时候要给自己一个心里暗示，一个激励，明天会更好。

年轻时的李东生

「尽管漫长的十年浩劫几乎荒废了我们的青春，但是我们没有虚度年华。在当知青的艰苦岁月中，我时常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作为自己的人生座右铭。因此在茶余饭后，常常博览群书。邓小平恢复高考制度给了我们新的机遇，使我能够直接从农场考上了大学。」

作为恢复高考后的首批大学生，李东生为了把逝去的光阴夺回来，几乎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学习中。令人惊叹的是，当年李东生在华南理工大学的班上三位同学在日后创立了国内三大彩电品牌——李东生创立了 TCL 、黄宏生创立了创维、陈伟荣创立了康佳，可谓「时势造英雄」。以至于李东生感慨：我们感谢这个时代，这个时代是我们成功的基础。

1982 年大学毕业后，无线电技术专业出身的李东生一心想当工程师。为此，他放弃了进入政府机关的机会，选择回到老家惠州，加入一家才创建一年的中外合资企业—— TTK 家庭电器有限公司( TCL 集团前身)。从车间技术员到 TCL 通讯总经理，敢打敢拼的李东生只用了三年时间。

上世纪 80 年后期，全国都在大力引进外商投资。李东生仅在总经理的位置待了不到一年就被调到惠州市工业发展总公司担任引进部主任一职，负责外资引进。期间，他不仅引来了飞利浦、美国唐德、香港金山实业等 10 多个优质投资项目，而且参与了十几家大型合资企业的筹建工作，并担任这些企业的中方董事。随着对国际企业的深入了解，李东生的理想也有改变，变成了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在国际舞台上做一番事业。

1989 年底， 32 岁的李东生又回到了阔别的 TCL ，担任集团的副总经理。在他的折腾下， TCL 接连转型，从做录音磁带到电话机再到大屏幕彩电，引起市场轰动。TCL 也由一个地方小企业迅猛发展成为一家全国知名的公司。

凭借出色的表现， 1996 年，李东生出任 TCL 集团董事长兼总裁，开始了他在中国乃至世界家电业的不平凡征程。李东生先后收购了香港陆式、内蒙彩虹、河南美乐、无锡宏美等众多彩电生产企业，使得 TCL 迅速挤进国内彩电企业前三名。与此同时，李东生还开始涉足电工、电脑、手机、空调、冰箱等业务。TCL 家电通讯王国的城堡已基本搭建起来。此后，李东生趁热打铁，再对 TCL 进行改制，即从国营企业最终过渡到民营企业。

随着企业的规模不断壮大，李东生也被推到了公众瞩目的位置。1997 年，广东省委欲提拔李东生担任惠州市副市长，但他却直接拒绝了。李东生说：我觉得自己还是做实业比较合适。当有人提议李东生可以选择把房地产业务做大时，他毫不讳言地表示：我们是惠州纳税最多、解决就业最多的企业，凭我们和市政府的关系，搞房地产是不难的。但我一直以建立有国际竞争力的中国企业为理想目标，也把个人的追求融入到企业大的目标里。

「没有国际化， TCL 不可能有今天。」

2001 年， TCL 彩电全国排名第一。按照李东生的判断，在中国逐渐面向世界开放之后，企业面对竞争压力将会非常大，唯一的办法就是让 TCL 也成为国际化的巨头。

正是有了这种眼光和判断， 2004 年初，李东生力排众议，坚持要收购国际老牌彩电巨头汤姆逊公司电视业务和世界通讯巨头阿尔卡特的手机业务。他感慨道：做企业，竞争就像打仗一样，很难讲你做这个决定就一定是对的，但是战斗已经打响，冲锋号吹了，部队已经上去，那个时候你要考虑怎么把山头拿下，不能想我的退路在哪里。

这一系列的跨国并购在当时十分轰动，象征着中国企业国际化的一个初试阶段，之前没有哪个中国企业做如此大的并购。2003 年法国汤姆逊还是世界五百强，体量比 TCL 大得多。经过蛇吞象的闪电国际并购， TCL 一跃成为全球最大的彩电企业和世界第七大手机供应商。

作为中国家电企业走出去的第一人，一时间无数的鲜花掌声随之蜂拥而来。李东生被《时代》、《财富》等国际主流媒体评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商界领袖」，同时在国内他也被推举为「中国经济年度人物」。

然而，光鲜的背后危机正在悄悄酝酿，差点让 TCL 走上了万劫不复之地。正当李东生完成国际并购时，彩电业掀起了改朝换代的变革——液晶平板电视取代了显像管技术，迅速占领了市场。

李东生原本希望并购之后从有 CRT (显像管)鼻祖之称的汤姆逊那里得到市场和技术的支持，结果一下子变废铁了。除此之外，阿尔卡特的手机业务也不让人省心，随着国际市场上手机降价，山寨机、水货机横行，再加上并购之后和外国团队合作不顺， TCL 的手机业务也举步维艰。

面对突如其来的市场变化和技术转型，李东生没能做好充足的准备。这场国际并购导致 TCL 遭遇 20 年来首次亏损， 18 个月净亏 18 个亿，TCL 一度命悬一线。突然陷入绝境，使得李东生措手不及，一度被媒体评为「中国上市公司最差老板」。在股东大会上，李东生第一次被点名批评， TCL 的高管们走马灯一样轮换出走，人们猜测，下一个会不会是李东生?

持续的坏消息使得李东生连夜不寐，半年时间内瘦了 20 斤，他一度怀疑自己确实有点撑不住了。据朋友描述：当时李东生整个脸色可以说是地狱的颜色，不是人间的颜色。在接受采访时，李东生回忆说：在企业陷入困境这段时间，有时情绪非常低落，非常沮丧，有非常大的压力。这个时候我会拿曾国藩的书来看，曾国藩也经历过这个时期。他一生遭受挫折很多，但是每一次的挫折他都能够挺过来。不是因为曾国藩比别人聪明，他就是靠一种毅力、一种执着、一种投入。曾国藩一直持续保持一种进步的思想和心态，不断地学习，他有很强的自律和自省能力。

痛定思痛之后，李东生决定要带领团队走出困境。2006 年 6 月，李东生在 TCL 内部论坛上发表了名篇《鹰的重生》，几天后，文章流传于世，引起了热烈的关注，被认为是改革开放以来，最有深度、最为坦诚也是文笔最好的企业家文章之一。

其中，李东生首先分享了一个故事：鹰在 40 岁时要经过 150 天的漫长蜕变。它会用喙击打岩石，直到其完全脱落，等待长出新喙。鹰会用新喙把爪子上老化的趾甲一根根拔掉，直至鲜血淋漓。之后，它会用新的趾甲把身上的羽毛一根根拔掉。等羽毛重新丰满后，鹰会开始重新飞翔，迎接自己的新生。

在《鹰的重生》这篇文章里，李东生坦率地承认了国际化苦战给 TCL 和他本人带来的困扰，主动承担了「主要的责任」，并深感失职和内疚。他反思了三大管理失误，对「无暇顾及全力推进企业的文化变革与创新」进行了检讨，最后，他重新拟定了企业的愿景、使命和核心价值观。李东生希望 TCL 能像鹰的蜕变一样，重新开启企业新的生命周期，在「成为受人尊敬和最具创新能力的全球领先企业」的过程中，找回信心、尊严和荣誉！

自省与固执，看似冲突，但在李东生身上，这两种性格却完美地存在。当时人们把李东生所带领的 TCL 国际化看做他职业生涯无法绕过的失败，但李东生从来不认为 TCL 国际化的道路走错了，他始终相信国际化是必经之路。不由得让人想起李东生曾讲过的一个故事，「小时候我并不喜欢哭，但我每哭一次，就一定要实现哭的目的。大人劝我不要哭了，把我强拉回来，但大人一放手，我还会站回原地，继续哭，直到大人答应我的条件才结束。」

为了鼓舞士气，在写完《鹰的重生》后，李东生还亲自带队，组织公司高管共同到延安参加「鹰的重生」户外活动。四天三夜艰辛的共同经历和感受将大多数人凝聚在了一起。李东生说：延安行的效果非常好。共产党到延安时不到 3 万人，毛主席离开延安后不到 3 年就夺取了政权。在延安的 13 年中，共产党完成了自身组织的变革创新。

从延安回来后，为了集中强化家电与手机两项核心业务，李东生壮士断腕，关掉了欧洲的 6 家销售公司。他相继将 TCL 的电工业务、楼宇业务、电脑业务等非核心业务出售，并中止了包括无绳电话、半导体制冷以及兼并收购等一些投资。在收缩业务规模的同时，李东生还努力保持 TCL 基本的研发投入。经过一系列变革， 2007 年底 TCL 终于扭亏为盈。国际并购所带来的一系列挫折让李东生清楚地意识到，真正强大的企业，能够将核心技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2009 年，恢复元气的李东生宣布：鹰已重生。他做了一个关乎 TCL 未来的决定——集中力量进入液晶面板，这个公认的最烧钱的领域。李东生认为，没有自主研发的面板和芯片技术， TCL 拿什么和三星、 LG 这样的大公司竞争？他对妻子说：TCL 是一艘大船，我是船长，如果这艘船要沉没，那我一定会和它共存亡。

事实证明，李东生的未雨绸缪为 TCL 的未来铺就了一条金光大道。TCL 也凭此咸鱼翻身，成为国内唯一拥有从模组、芯片到整机一体化的全产业链企业。TCL 旗下华星光电生产的显示屏，连续多年保持全球行业的效率和效益领先。

2014 年， TCL 集团继海尔、美的、格力之后营收跻身千亿帝国，李东升演绎王者归来。TCL 的同行，海信董事长周厚健评价道：我佩服的人中，李东生是其中之一，因为那段艰难的心路历程，并不是多少人能挺过来的。其中的坚忍和决心，常常让我感动。

回顾跨国并购的历程，李东升表示：没有国际化， TCL 不可能有今天。只是代价大、困难大，但我们活下来了，建立了全球化的能力。十年前 TCL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确实是需要很多的决心和勇气， TCL 是中国企业国际化、跨国并购的一个先行者。基本上是摸着石头过河，磕磕绊绊，摔跟头也是不可避免的。真的有机会让我再做一次，我会比这次做得更好。

TCL 新品亮相柏林消费电子展览会

虽然度过了一次难关，但李东生没有停歇，没有观望，在传统制造业遭受互联网凶猛围剿时，李东生高歌了一曲《从头再来》。2014 年 2 月， TCL 集团发布互联网转型时代下全新的转型战略——「智能+互联网」与「产品+服务」的「双+」战略，以互联网思维全面构建 TCL 集团的战略转型和新商业模式，重新定义 TCL 集团以用户为中心的新价值观和愿景。

2016 年， TCL 再次展开变革，核心在于「如何面对未来的竞争，建立全球竞争能力」。李东生在人工智能、 AI 、大数据、 5G 通讯和显示技术等新技术方面做了积极的布局，为未来这几项技术与产品的深度融合做好准备。李东生说：强大的经济才能支撑强大的国家，而实业才是支撑中国经济的脊梁，我们为在实业里打拼奋斗感到一份责任和荣誉。有人说做实业投入那么大划算吗，我说梦想该怎么算？

经过多年的努力， TCL 在自主技术创新机制上赢得了行业内诸多「第一」，是中国企业当中全球化程度最高的企业之一。海外业务已经成为 TCL 成长最大的动力，占总销售收入 50% 。2018 年， TCL 彩电产品的销量是 2860 万台，在全球排在第二位。按照今年上半年的增长趋势下去，李东升有信心和决心去挑战全球彩电老大的地位。

求新、求变仍是企业家们不变的底色。李东生感言：每次变革都是一次自我革命，但人最难改变的是自己，你要革自己的命，挺不容易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创新就是试错。没人敢保证哪种创新一定正确，一定成功，因为在实践过程中会出现无数影响因素，但是人类社会就是在不断试错中进步的。要保持创新的胆识，宽容的胸怀，同时也要面对现实，勇于改进。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带领企业做得更好，那就退下来。

李东生带着高管体验戈壁苦旅

在妻子魏雪眼中，叱咤商界的李东生在生活中是个有些「憨」的人，十分单纯简单。出席一些活动或者聚会时，魏雪希望丈夫能往前站一站，有机会多发言，但李东生总是笑着回应：还是弯腰做好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就是最好的说话。

李东生是一个典型的理工男，情人节到了，他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浪漫，后来魏雪暗示他：别人老公给妻子送多少玫瑰，于是李东生会很准确地买同样数量玫瑰，多一只都没有。

李东生业余最大的爱好是读书，尤其喜欢人物传记，他研究最多的人是曾国藩和毛泽东。李东生说：人有惰性，是本性使然，所以要通过读书、教育、训练去改变这种惰性。要是有只老虎追，每个人都能登上喜马拉雅山。在很困难的时候，我会用一些历史上成功的值得敬仰的人物来激励自己，也会和公司董事分享一些读书心得。

在接受电视访谈时，李东生多次提到母亲是对他一生影响最大的人。杨锦麟也曾称赞李东生，是一位至孝之人。节目中，李东生追忆道：母亲在一言一行中教导与影响着我和妹妹，他常说，「做人要诚恳、做事要努力，要帮助别人、尊重别人」。母亲似乎永远有一种勇猛精进的劲头，工作努力认真，从未请过一天假。「文革」期间父亲被批斗，母亲被发配到郊外的惠阳县农机厂做了十年翻砂工。落实政策再回到邮电局已年近 50 ，她居然在当年邮电业务竞赛考核中还能超过许多年轻人得奖。干啥都要往前冲，要为国家作贡献，要超越自己，这是母亲的身教。1996 年 TCL 改制方案，需要交 50 万元的风险金。父母坚挺儿子，把房子都抵押了，直到 2001 年才收回房契。为了孩子的事业，母亲可以割舍所有。

2014 年底，李东生母亲去世。在去美国出差的飞机上，从未写过词的李东生重新填了一首《烛光里的妈妈》的歌词。李东生说他唱歌不好，但是他已经请歌手录制这样一首新歌词版本的歌曲，表达他对母亲的怀念。在竞争尤其激烈的商场上，李东生也恪守着母亲的教诲，勇敢地面对眼前出现的种种挑战。

据 TCL 高管描述：无论面对怎样的艰辛，李董从不言弃；无论面对多大压力，李董总是无比坚韧；无论面对多少荣誉，李董从不沾沾自喜；无论拥有多少权力，李董总是善待与他一起拼搏的伙伴。也因此， TCL 无论是辉煌还是挫折，是顺境还是逆境，总有几万人前赴后继一路追随，同心同力，成就彼此，成就伟业。

30 多年来，同行业的竞争对手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李东生一次次把自己逼上绝路，又一次次浴火重生。李东生说：我这一辈子就做了一件事，就做 TCL ，企业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年轻时我就想，成功是坚忍不拔的精神和不畏挫折的决心，以及自省、自律、自我超越的能力。无论外部环境如何艰难，我们都应该感激每一个点点滴滴，忠于自己的内心，为目标拼尽全力，这才不负青春和生命的意义。

参考资料

1.《TCL千亿巨头一辈子就干这个事》，中国战略新兴产业，卜文娟

2.《李东生：没有国际化，TCL不可能有今天》，中国经营报，屈丽丽

3.《矛盾的李东生》，新财经，张程

4.《李东生王者归来》，南方人物周刊，张欢

5.《TCL李东生反思与重生》，中国中小企业，王珍

6.《李东生自我革命》，中国企业家，李艳艳

7.《李东生制造业天空上翱翔的老鹰》，对外经贸实务，张锐

8.《李东生人生与事业的链接点》，上海证券报，王育琨

9.《TCL集团董事长李东生：一辈子就做一件事》，央视财经周刊

10.《TCL董事长李东生首谈十年得与失》，华夏时报，郭冬颖，黄兴利

图片来自网络

本篇作者｜大军 主编｜王滔

编审｜陈润江 顾问｜王淑琪